一  河

我们家有条河

外婆是河的源头在上游

在她波澜壮阔的时候有了妈妈

外婆把水匀给她

妈妈长大后，成了河的中游

上游的水开始慢慢枯竭

中游的水流过，河床满满

外婆眯着眼睛笑着

在外公种的橘子树下

妈妈的河床，后来有了我

开始变窄了

我寻到上游

河里的石头露出来了

有青苔和阳光留下的印记

昨天，流水吻过

她是我的外婆

我知道，外婆的河水已经流尽

妈妈有一天也会流尽

河水哗哗，日日夜夜

如果能倒流，

外婆、妈妈、我，将是一条完整的河

有上游、中游、下游

从四川到云南

二  外婆的小屋

五十多年了

外婆都住在堂屋的右侧

那离灶房近

便于为家人和猪煮食

六岁那年，我住过那屋

床很干净，铺着竹席

我经常睡到太阳照到屋顶的玻璃瓦

依然赖着不起

那时，太阳照着屋里大大小小

一地的土罐和坛子

房梁上挂着腊肉

我躲在被窝里听老鼠咬外婆的粮仓

外婆进屋，一面笑眯眯的赶老鼠

一面伸手打开坛子摸两个鸡蛋进厨房

柴火旺，糖水鸡蛋一会就好

外婆加一勺猪油端给我，又油又腻

吃着早点，我抬头数房梁上的腊肉

一块，两块，三块，

外婆说，别数，别数，都是我的

后来外婆眼花耳背了，外公先走了

屋子里一地的土罐和坛子还在

灰多了，房梁上没有腊肉

模糊的玻璃瓦，透出些阳光

照着几处蜘蛛网

今晚例外

屋里点着外婆舍不得点的大灯

到处亮晃晃的

那些罐子、坛子，活过来了

外婆正正的躺在那床席子上

脸颊小小的，笑眯眯的

再过一会，凌晨三点

就要灭了所有的灯

点一个火把

照着小屋，照着上山的路

把外婆送到外公身边

我在送行的队伍，千里外

三   冷

我和外婆一样个子小

外婆比我瘦，更怕冷

四川偏远农村的初冬

露水和霜很重

外婆起得早

穿一双胶鞋、系一条塑料围腰

背一个能装下两个她的背篓

去地里撇牛皮菜

小脸总冻得通红

有一年，我给外婆买了两双橡胶手套

告诉她天冷时戴上

她高兴得逢人就夸我

自从外婆走后

橡胶手套和鞋子

便没有主人，没有了温度

静静的缩在屋檐下